凤泉倾听（纸本设色） 郑勤砚
我特别喜欢画树。在我的出生地新疆，千年的胡杨在沙漠里迎风不朽；在我少年成长的大西北，绚烂的红柳在戈壁中不畏严寒；大学求学时，大漠敦煌壁画中形态各异的树木，常在我的现实和梦中交织浮现。走过祖国各地，看到千姿百态、神色万千的树木，我常常感慨生命如树般博大精深，祖国绿水青山金山银山般宝贵。走在世界各地的路上，印度鹿野苑的树神秘庄严，以色列耶路撒冷的树如翡翠般璀璨夺目，希腊雅典的橄榄树轻吟着希望的乐音，英国剑桥郡的树透出智慧的灵感，柬埔寨吴哥窟的树木焕发高棉的微笑……世界各地的树木，如同一个个国家独特的精神气质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，不断在我的心中幻化出不一样的图景。这万千树种的形象，神采斐然，更是生生不息的精神感召，教我谦恭、敬畏、自信、感恩生命的可贵、可敬、有限与永恒。
万物都有自己的历史，树也有它的历史。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单棵树木，比任何单个的人都“长寿”很多。在中国古典文化中，树的形象经常出现，也成了华夏文化的符号和象征。每种树内部的文明都相当错综复杂且引人入胜，它们从来就是人与自然、超自然之间联系的核心；树木轻而易举就能激发人类的想象，唤起人们关于林中静穆的想象或记忆。路遇之木，灵气彰显，如同我们来自自然，又复归于自然。
树木寓意美好，也象征生命的生长和延续，由此产生关于树木的崇拜，进而演变为理想化的“生命之树”，这一崇拜现象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埃及和两河流域。在古代中国、波斯、伊朗的遗址中，生命之树作为单体绘画和雕刻广见于建筑物中。英国人类学家詹·乔·弗雷泽所著《金枝》中亦记载了古今世界各地的树神崇拜，他认为树木被看作有生命的精灵，它能够行云降雨，能使阳光普照，六畜兴旺。生命之树常常被描述为高大、枝繁叶茂、根系发达、深入大地的形象。
中国《山海经》中有很多关于树的描写，能称之为“神树”的就不少于10种，江苏、山东、河南、安徽等地发现的汉代石椁墓中，多数都有呈三角形的抽象树形图像，此并非纯粹的装饰符号，而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宇宙树。中国古代神话中，这类树具有通天梯子之功能。生命之树的形象有时也会以各种枝、叶演变而来的花纹象征符号形式出现，这在中国多个朝代的佛教美术遗迹中均有出现，但不同时期树神图像出现的原因及所属系统并不相同。
“生命之树”这一主题从古至今一直存在于世界文化之中。它是连接生命和宇宙的象征，同时也象征人性和大地，蕴含着人对自然和生命的敬畏，暗示自然和人类之间不可断绝的联系。更重要的是，对树木植物的研究促使科学分类系统实证研究不断推进，从公元前4世纪古希腊提奥夫拉斯图斯的《植物志》和公元前75年克拉斯特为植物配图，罗马学者老普林尼的百科巨著《自然史》，历经西方1732年《生命之树自然史》、林奈1753年发表《植物种志》等，每棵树都讲述一个故事，作为历史的路标，树木滋养我们和地球，同时有关信仰的表达。
树是大自然的美景，为中国历代文人墨客所歌咏。《诗经》以桑榆桃柳作比兴，《楚辞》以橘树香木寓意，传奇小说《南柯太守传》中的大槐树绿荫如盖，《项脊轩志》中的枇杷树亭亭如玉，茅盾笔下礼赞的白杨树直上云霄，舒婷笔下讴歌的橡树身姿挺拔……这些文人笔走游龙，妙笔生花，笔下树的形象栩栩如生。《古诗十九首》中“白杨何萧萧，松柏夹广路”是柏的气节；“碧玉妆成一树高，万条垂下绿丝绦”是柳的风韵；“大雪压青松，青松挺且直”是松的雄姿；“墙角数枝梅，凌寒独自开”是梅的倩影。更有黄陵轩辕柏历经千年风霜，九华山凤凰松有凤来仪，山西洪洞大槐树走出的万户千姓……中国的树，是画不完，取之不竭、用之不尽的宝库。
我爱树木，因为树木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生命力的风景，泽被苍生，德行天下。
我愿，自己是一棵树……卑微且自信地长着，如画中一样。
我愿，祖国是一棵大树，生命之树长青，锦绣之花繁盛。
我愿，世界上有很多树。有树，就有未来……
（作者系中央美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）
